“哥们儿！你这干嘛呢？跟这水池子有仇啊？” 一个围观的大哥忍不住喊道。
沙滩的冲脚池边，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被围在中间的那个男人，正慢条斯理地用清水冲着脚上的沙子。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收费亭里那个快要哭出来的姑娘，又看了看周围举着手机拍摄的人群，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付了钱的。” 他平静地回答，“一千块，包天五百次。这才一百多次，急什么。”
说完，他关掉水龙头，转身，又一次，慢悠悠地，走向了不远处的沙滩。
01
盛夏。
金沙滩旅游开发有限公司的会议室里，空调开得很足，但气氛却有些凝重。
副总经理赵志强，把一份财务报表，重重地拍在了会议桌上。
“各位都看看！”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七月份，旺季！我们的游客接待量，同比下降了百分之十五！利润，更是降了将近两成！再这么下去，年底大家伙儿的奖金，我看都悬！”
在座的几个部门主管，一个个都低着头，没人敢接话。
谁都知道，游客量下降，原因很复杂。周边新开了好几个网红打卡地，分流了客源。加上今年经济大环境不好，大家出门旅游的消费，也越来越谨慎。
这些，都不是他们能控制的。
“所以，” 赵志强清了清嗓子，把话题引向了他今天真正的目的，“开源节流，必须双管齐下！我这里，有一个‘开源’的新方案。”
他按了一下遥控器，投影幕布上，出现了一张图片。
是沙滩出口处，那一排不起眼的，用来给游客冲洗脚上沙子的水泥池子。
“我的方案很简单。” 赵志强指着图片，一字一顿地说，“冲脚池，收费。”
这两个字一出来，会议室里，响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
“赵总，” 运营部主管李刚，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个……恐怕不太好吧？冲脚池收费，游客肯定会有意见的。为了这点小钱，影响了咱们景区的口碑，得不偿失啊。”
赵志强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口碑？李刚，口碑能换成钱吗？能给员工发工资吗？”
“现在景区每天的维护成本有多高？你们运营部天天喊着要加人手，要换设备，钱从哪里来？天上掉下来吗？”
“我算过了。” 赵志强切换了下一页PPT，上面是一个清晰的表格，“按我们现在平均每天一万人的客流量算，哪怕只有一半的人，愿意花钱冲脚，一次两块钱，一天就是一万块的额外收入！一个月，就是三十万！一年下来，是多少钱？这笔钱，足够我们把整个景区的硬件，都翻新一遍了！”
数字，是很有冲击力的。
在座的几个主管，眼神开始动摇。
李刚还想再说什么：“可是赵总，我们景区的门票，本来就不便宜。游客花了钱进来，连冲个脚都要另外收费，这在情感上，他们很难接受的。会不会引起大规模的投诉和舆论反弹？”
“情感？” 赵志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我们是开公司，不是做慈善！两块钱，现在两块钱能干什么？买瓶水都不够！愿意花几百块钱来我们这里消费的游客，会在乎这两块钱吗？”
“至于舆论，更不用担心。这种小事，掀不起什么风浪。过几天，大家习惯了，自然就接受了。”
最终，在赵志强的主导下，这份“冲脚池收费”的提案，以微弱的优势，通过了。
散会的时候，赵志强特意走到李刚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李，我知道你有顾虑。但是，看问题要看大局。” 他说，“你信我，这绝对是一笔稳赚不赔的好生意。”
李刚看着赵志强那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没再说话，只是心里，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不安。
他总觉得，事情，可能不会像赵志强想的那么简单。
02
三天后，金沙滩的冲脚池边，多了一个小小的收费亭。
亭子旁边，立了一块崭新的告示牌，上面用醒目的红色字体写着：
“本冲脚池为有偿服务，每次使用，收费人民币贰元。自觉缴费，感谢配合。”
收费亭里，坐着的是景区新来的实习生，一个叫李娜的年轻姑娘。
李娜是李刚的远房侄女，刚从旅游学校毕业，被李刚安排进来，想让她先从基层岗位做起，锻炼锻炼。
没想到，她接到的第一个正式任务，就是守着这个冲脚池收费。
规定实施的第一天，冲突，就如预想中那样，爆发了。
“什么玩意儿？冲个脚还要钱？你们想钱想疯了吧！” 一个刚从沙滩上来的，满身大汗的中年大哥，看到告示牌，当场就嚷嚷了起来。
李娜赶紧从亭子里走出来，脸上挤出职业的微笑。
“先生您好，这是我们景区的新规定……”
“新规定？谁定的新规定？简直是霸王条款！” 中年大哥把脚上的人字拖，往地上一摔，“老子今天就不付这个钱，我看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说着，他就要往冲脚池里走。
景区的两个保安，立刻上前，将他拦住。
“先生，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
“配合个屁！让你们领导出来！我要问问他，这个钱，收得合不合理！”
一时间，冲脚池边，围满了看热闹的游客。大家议论纷纷，指指点点，绝大部分，都是在指责景区的不是。
李娜一个刚出校门的小姑娘，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吓得脸都白了，只能躲在保安身后，不停地道歉。
最后，还是李刚亲自出面，好说歹说，才把那位大哥劝走。
类似的争吵，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几乎每个小时都在上演。
游客们的反应，各不相同。
有的人，虽然满脸不爽，但为了图个方便，还是骂骂咧咧地掏出手机，扫了那个两块钱的二维码。
有的人，脾气比较硬，跟保安和李娜大吵一架后，宁愿穿着沾满沙子的鞋子离开，也不愿意付这个钱。
还有的人，干脆就直接走到海边，用带着咸味的海水，胡乱地冲一下脚，然后湿漉漉地穿上鞋，嘴里还骂着“晦气”。
李娜每天，都要面对无数张愤怒和不满的脸，听着各种各样难听的话。她一个星期下来，人就瘦了一圈，好几次都委屈得偷偷掉眼泪。
她跟叔叔李刚抱怨，李刚也只能叹着气安慰她，说再忍一忍，他会再向公司反映。
然而，李刚的反映，石沉大海。
因为，从财务数据上看，赵志强的决策，似乎是“正确”的。
冲脚池收费的第一周，景区的这项“额外收入”，竟然高达五万多元。这个数字，大大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
在月度的经营会议上，赵志强把这份数据报告，得意洋洋地展示给所有人看。
“看看！我说了吧！” 他瞥了一眼坐在角落里，脸色难看的李刚，“事实证明，我的决策，是完全正确的！少数游客有点情绪，很正常。但大部分人，还是愿意为便利买单的。”
“李娜那个岗位，虽然辛苦点，但也是对新人的锻炼嘛。” 他轻描淡写地说，“告诉她，这个月，我个人掏钱，给她发五百块奖金。”
面对这份“亮眼”的成绩单，再也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
虽然，在一些旅游网站和社交媒体上，开始出现了一些关于金沙滩“天价冲脚池”的负面评价。
但就像赵志强预料的那样，这些零星的抱怨，并没有形成大规模的舆论。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他所希望的方向发展。
直到那个男人的出现。
03
陈浩，是一名软件工程师。
俗称，程序员。
他这次来金沙滩，是趁着项目上线的间隙，特意请了年假，带着妻子和五岁的儿子，来海边度个假。
一家三口，在沙滩上玩得很开心。堆沙堡，放风筝，追着海浪跑。儿子的笑声，像银铃一样，洒满了整个下午。
傍晚，夕阳西下，海边的游客渐渐散去。
陈浩也带着玩累了的妻儿，准备离开。
走到沙滩出口，他们看到了那个新设立的收费亭，和那块醒目的红色告示牌。
“冲个脚还要两块钱？” 陈浩的妻子，有些惊讶地看着那块牌子。
陈浩也皱了皱眉。他不是在乎这两块钱。作为一个年薪不菲的高级工程师，他还没把这点小钱放在眼里。
他只是觉得，这件事，不合理。
他走到告示牌前，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上面的文字。
“每次使用，收费人民币贰元。”
他是一个程序员，职业的习惯，让他对任何规则、任何逻辑，都有一种天生的敏感和挑剔。
他看着“每次”这两个字，眼神里，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的光。
“你好。” 他走到收费亭前，对那个看起来很疲惫的小姑娘李娜，客气地问了一句。
“先生您好。” 李娜有气无力地回答。
“请问一下，” 陈浩指了指告示牌，“这个‘每次’，是怎么定义的？”
李娜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会有人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每次……就是……就是用一次啊。” 她回答得有些不确定。
“那，用一次，有时长限制吗？比如，一分钟，还是两分钟？” 陈浩继续追问。
“这……这个没有。”
“那，两次使用之间，有时间间隔的要求吗？比如，这次用完了，要隔多久才能用下一次？”
“也……也没有。” 李娜被他问得有些发懵。这些问题，规定上根本就没写，她也从来没想过。
陈浩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他拿出手机，很干脆地扫了三次码，付了六块钱。
“我们一家三口。” 他对李娜说。
然后，他带着妻子和儿子，走到冲脚池边，打开水龙头，仔仔-细细地，把脚上的沙子，冲得干干净净。
整个过程，他一句话都没多说。
妻子看着他，有些不解。以她对自己丈夫的了解，他可不是一个会吃这种哑巴亏的人。
“怎么了？” 她问。
陈浩笑了笑，揉了揉儿子的头。
“没什么。” 他说，“就是觉得，他们这个收费程序，写的有 bug（漏洞）。”
“有 bug，就得有人，帮他们修复一下。”
说完，他便带着妻儿，离开了沙滩。
04
第二天，早上九点。
金沙滩刚一开门，陈浩就来了。
这一次，只有他一个人。
他穿着沙滩裤，人字拖，背着一个双肩包，像一个最普通的游客。
他径直走到了那个冲脚池边的收费亭。
亭子里，李娜刚刚收拾好东西，准备开始她一天“挨骂”的工作。
看到陈浩，她还记得，这是昨天那个问了一堆奇怪问题的男人。
“先生，您……”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陈浩，从他的双肩包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不是手机。
而是一沓厚厚的，崭新的人民币。全是红色的百元大钞。
那沓钱，至少有上万块。
陈浩将这沓钱，重重地，放在了李娜那个小小的收费台面上。
发出了“啪”的一声闷响。
李娜被这个举动，吓了一跳。
“先生，您……您这是干什么？”
陈浩没有回答她。他从那沓钱里，数出了十张，推到了李娜的面前。
“一千块。” 他说，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按照你们的规定，一次两元。一千块，可以冲五百次，对吗？”
李娜彻底懵了。她张着嘴，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五百次？一个人？
这是什么意思？
“对……对吗？” 陈浩又问了一遍。
“啊……对……对的。” 李娜下意识地回答。从数学上讲，确实没错。
“好。” 陈浩点了点头，“那从现在开始，到今天你们下班为止，这个冲脚池，这五百次的使用权，我包了。”
“我包了……”
“包了……”
这几个字，在李娜的脑子里，来回地回荡。
她工作一个星期了，见过骂人的，见过吵架的，见过赖账不给的。
但她，还真没见过，直接甩出一千块钱，要“包场”的！
“先生，您别开玩笑了……” 李娜的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没开玩笑。” 陈浩的表情，很认真，“你们的告示上，只写了‘每次两元’，并没有规定，一个人一天只能买一次，也没有规定，一次只能冲一个人，更没有规定，两次使用之间必须间隔多久。”
“所以，我一次性购买五百次的使用权，完全符合你们的规定。你，只需要收钱就行了。”
李娜哑口无言。
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反驳。因为这个男人说的，全都是事实。
那个由赵总亲自拍板的、看似天衣无缝的收费规定，在这个男人面前，突然变得漏洞百出。
“可是……可是……” 李娜急得快哭了，“您一个人，也用不了五百次啊！”
“用不用得完，是我的事。” 陈浩说，“你只负责，收钱，和保证我在这五百次的使用权范围内，能正常使用这个水池。对吗？”
李娜彻底没辙了。她只是一个实习生，一个收费员。她没有任何权力，去拒绝一个按照规定付费的顾客。
她哆哆嗦嗦地，拿起了桌上的对讲机。
“喂……喂……是李主管吗？冲脚池这边……出……出事了……”
电话，很快就从李娜，打到了李刚，又从李刚，打到了副总经理赵志强的办公室。
当赵志强听完李刚的汇报后，在电话那头，发出了不屑的冷笑。
“什么？有人花一千块钱要冲五百次脚？哈哈哈！”
“老李啊老李，你是不是太紧张了？这不正好吗！他付了钱，就是我们的顾客！我们的规定，就是这么写的！他愿意当这个冤大-头，我们有什么理由不收钱？”
“让他冲！” 赵志强满不在乎地说，“我倒要看看，他能冲几次！我猜，他冲个十次八次，自己觉得没意思，就走了。这种哗众取宠的人，我见多了！”
“可是赵总……” 李刚还想说什么。
“行了！就这么定了！把钱收好！别影响其他游客！”
赵志强“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收费亭里，李娜拿着叔叔李刚转达的“领导指示”，看着眼前那一千块钱，和那个一脸平静的男人，感觉自己像是做梦一样。
她颤抖着手，收下了那一千块钱，然后，给了陈浩一张手写的收据。
收据上写着：兹收到陈浩先生人民币壹仟元整，用于购买金沙滩冲脚池使用权伍佰次。
陈浩接过收据，仔细地看了看，然后，满意地揣进了口袋。
“好，那我开始了。”
说完，他转过身，脱下人字拖，走到了沙滩上。
他没有走远，就在离冲脚池最近的那片沙地上，来回地踩了几脚，让自己的双脚，均匀地，沾满了金黄色的沙子。
然后，他走回到池边，拧开一个水龙头，哗哗地，冲了起来。
冲得很仔细，很认真。
冲完，关上水龙头。
接着，转身，回到沙地，继续踩沙。
再回来，拧开水龙头，继续冲。
一次。
两次。
十次。
……
他脸上的表情，始终没有任何变化。平静，专注，且一丝不苟。
就像他平时在公司里，测试一段代码的运行逻辑一样。
一遍，又一遍。
不知疲倦。
05
陈浩的行为，很快就引起了周围游客的注意。
一开始，大家只是觉得好奇。
“这人干嘛呢？冲一下，又去踩一下沙子，有毛病吧？”
“是不是跟女朋友吵架了，在这儿发泄呢？”
但当他们看到收费亭前，那个被李娜用镇纸压着的一千块钱，和旁边几个游客七嘴八舌地解释了“包天五百次”的由来后。
整个冲脚池边，瞬间就炸开了锅。
“我靠！牛人啊！”
“兄弟！干得漂亮！早就看这帮吸血鬼不顺眼了！”
“哈哈哈！这是什么神仙操作？用魔法打败魔法啊！”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大家不走了，也不去玩了，就站在这里，像看一场大戏一样，看着陈浩。
有的人，甚至拿出了手机，打开了直播。
“老铁们！家人们！给你们看个大热闹！金沙滩惊现‘冲脚哥’！一个人，硬刚整个景区！”
一时间，陈浩成了整个沙滩的焦点。
他不在意周围的目光和议论。他依旧保持着自己的节奏。
踩沙，冲脚，再踩沙，再冲脚。
他的动作，像一个精准的机器人，分毫不差。
李娜坐在收费亭里，早已是手足无措，如坐针毡。她不断地用对讲机向李刚汇报着现场的情况。
“李主管！人越来越多了！都快把路给堵死了！”
“李主管！有人在直播！网上……网上好像已经有视频了！”
“李主管！怎么办啊！我……我快顶不住了！”
而陈浩，对这一切，充耳不闻。
五十次。
一百次。
当他面不改色地，完成第一百五十次冲脚，并再一次转身，准备走向沙滩时。
他停下了脚步。
在数百名游客的注视下，在无数个手机摄像头的聚焦下。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陈浩对着电话，只说了一句很简单的话。
“喂，老张，是我。”
“对，可以开始了。”
挂了电话。
他转过身，在所有人好奇的目光中，拉开了自己那个一直背在身后的，双肩包的拉链。
然后，他从背包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沓厚厚的，刚刚打印出来的，还散发着墨香的A4纸。
他将最上面的一张，展示给了面前那个早已脸色煞白，快要虚脱的收费员，李娜。
纸上，用加粗的黑色宋体，打印着一行大字。
李娜只看了一眼，整个人，就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差点从椅子上瘫倒下去。
06
那张A4纸上的内容，像一封檄文，更像一声冲锋号。
它让原本只是看热闹的游客，瞬间找到了自己的“阵营”。
免费！
这两个字，有着最原始的魔力。
更何况，这“免费”背后，还带着一层“替天行道”、共同对抗不合理规定的“师出有名”的正义感。
“兄弟！算我一个！我帮你维持秩序！”
“我也来！凭什么他们说收费就收费！”
“大家排好队啊！别给咱们这位英雄兄弟添乱！”
人群的情绪，被彻底点燃了。
游客们自发地排起了一条蜿蜒的长龙，一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参与一场盛事的兴奋。他们冲的，早已不是脚上的沙子，而是一种情绪，一种态度。
陈浩，则被众人簇拥在中间，俨然成了一位“起义”的领袖。
收费亭里，李娜看着眼前这已经完全失控的场面，拨给叔叔李刚的电话里，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叔……叔！怎么办啊！他……他请所有人免费冲脚！拦不住了！彻底拦不住了！”
运营部主管李刚，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听着电话那头的喧嚣，一颗心，直往下沉。
他知道，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而且，是以一种比他预想的，激烈一百倍的方式。
他立刻冲进了副总经理赵志强的办公室。
“赵总！出大事了！那个游客，他……他煽动所有游客免费冲脚，现场已经完全失控了！”
赵志强正在悠闲地品着他的大红袍，听到这话，眉毛一挑，脸上露出了怒意。
“什么？煽动？” 他“啪”的一声，放下茶杯，“反了天了他！他这是在聚众闹事！”
“赵总，我建议，我们立刻中止收费规定，马上发道歉声明，平息事态！” 李刚急切地说道。
“道歉？凭什么！” 赵志强的眼睛，因为愤怒而微微发红，“我们是规则的制定者！向一个闹事的刁民道歉？那我赵志强的脸，公司的脸，往哪儿搁！”
他看着电脑屏幕上，下属发来的，现场那些混乱的直播视频。视频里，陈浩被众人簇拥，而景区的保安，则被排挤在外，像一群可怜的鹌鹑。
一股邪火，从赵志强的心底，猛地窜了上来。
他一把抓起桌上的电话，直接拨给了景区的保安部。
“喂！老张吗？你听着！” 他的声音，冰冷而又狠厉。
“不，不要驱赶他。你们现在驱赶，只会被那些看热闹的拍下来，说我们欺负人。”
“你们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报警！”
“对！报警！” 赵志强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
“就说，有人在景区内，恶意寻衅滋事，煽动游客，聚众闹事，严重扰乱了我们景区的正常经营秩序！让警察来！把他这个带头的，给我直接铐走！”
他就不信了。
你一个普通老百姓，再有理，还能跟国家暴力机关抗衡不成？
只要把这个领头的抓了，看那群乌合之众，还怎么闹！
07
警车，来得很快。
当那闪烁的红蓝警灯，出现在沙滩入口时，原本喧闹的人群，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两名穿着制服的民警，分开人群，径直走到了冲脚池边。
“谁是陈浩？” 其中一位年纪稍长，看起来比较有经验的民警，开口问道，语气严肃。
周围的游客，都有些紧张地，看向了那个一直稳坐中军帐的男人。
赵志强在办公室里，通过直播视频，看到这一幕，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他仿佛已经看到，陈浩被警察戴上手铐，狼狈不堪地带走的场景。
然而，陈浩的反应，再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陈浩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他主动站起身，迎了上去。
“警察同志，我就是陈浩。” 他的态度，不卑不亢。
“我们接到报警，说你在这里聚众闹事，扰乱公共秩序。” 年长民警的目光，锐利地盯着他。
陈浩笑了笑。
“警察同志，您看我，像是在闹事吗？”
他指了指周围排得整整齐齐的队伍，又指了指自己身上那件干干净净的T恤。
“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消费者。”
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两样东西，递到了警察面前。
一样，是那张被他仔细折好的，写着“收费贰元”的告示牌的照片。
另一样，是那张被李娜用颤抖的手写下的，盖着金沙滩旅游开发有限公司收费专用章的，写明了“壹仟元整，伍佰次使用权”的收据。
“警察同志，您请看。” 陈浩的逻辑，清晰得像他写的代码。
“第一，我是根据景区的明文规定，进行消费的。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第二，我支付了足额的费用，并且拿到了景区开具的正式收据。从法律上讲，我们之间，已经形成了一个合法的消费合同。”
“第三，我所购买的，是‘伍佰次的使用权’。这个使用权，是我的私人财产。我现在，自愿将我的这份私人财产，分享给在场的其他游客朋友们，这属于我的个人自由，没有违反任何法律法规。”
“从头到尾，我没有大声喧哗，没有和任何人发生肢体冲突。我只是在，安安静静地，履行我花钱买来的权利而已。”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个早已面如死灰的李刚和几个景区管理人员。
“反倒是，如果景区方面，现在要用暴力手段，来阻止我行使我的合法权利，那他们，才构成了违约，甚至，是抢夺我的私人财产。”
年长的民警，听完陈浩这番有理有据、条理清晰的陈述，眉头，也皱了起来。
他接过那张收据，仔细看了看，又抬头看了看那块还没来得及撤掉的告示牌。
他也是个明白人。他瞬间就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聚众闹事”。
这分明，就是一个聪明的消费者，利用商家自己规则的漏洞，进行的一场堪称教科书级别的，合法维权！
他转过身，走向李刚，将收据递还给他。
“李主管是吧？” 他的语气，变得有些不悦，“我们看了一下，这位陈先生，行为并无不当。这属于你们景区和消费者之间的经营纠纷，不属于我们公安机关的出警范围。”
“请你们，立刻自行协商解决。不要再为这种事情，浪费宝贵的公共警力资源！”
说完，他便带着另一名年轻的民警，转身，分开了人群，上车离去。
警车，来得快，去得也快。
没有带走任何人。
这个结果，像一个响亮无比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正通过屏幕，观看着这一切的，赵志强的脸上。
他最后的，也是最倚仗的武器——报警，失效了。
而现场，在经历了短暂的安静后，爆发出了比之前，更热烈十倍的欢呼声！
“牛逼！警察都说没问题！”
“兄弟，你太帅了！简直是我的男神！”
“哈哈哈！这下景区傻眼了吧！活该！”
游客们看着陈浩的眼神，已经从单纯的“看热闹”，变成了发自内心的“崇拜”！
而陈浩，只是平静地，对着远去的警车，敬了一个不太标准的礼。
然后，他拿起一个游客递过来的扩音喇叭，对着欢呼的人群，高声喊道：
“各位！没事了！让我们继续！”
08
警察的“铩羽而归”，成了压垮赵志强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看着直播视频里，陈浩被人群像英雄一样簇拥着，而自己的下属李刚，则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被警察训斥。
那股巨大的羞辱感和挫败感，让他彻底失去了理智。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
他在办公室里，像一头困兽，暴躁地来回踱步。
“反了！全都反了！”
“好！好！好！你不是想玩吗？我今天就陪你玩到底！”
赵志强双眼赤红，抓起桌上的电话，直接拨给了景区的工程部。
“喂！是老孙吗！你听着！”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变得有些扭曲。
“现在，马上去冲脚池那边的总水阀！把它给我关了！彻底关死！”
“我不管他有什么狗屁道理！我让他没水！我看他拿什么冲！拿空气冲吗！”
“对！立刻！马上！执行！”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后的，也是最釜底抽薪的一招。
你再有道理，再有规则，没有了水，你这个冲脚池，就是个摆设！
他就不信，这个邪！
接到指令的工程部，不敢怠慢。几分钟后，冲脚池那十几个原本还在哗哗流水的水龙头，水流，渐渐变小，最终，变成了滴滴答答的几滴，然后，彻底陷入了死寂。
正在排队的游客们，愣住了。
“咦？怎么没水了？”
“操！不是吧！这景区也太不要脸了！玩不起了，直接断水啊？”
“太恶心了！这吃相也太难看了吧！”
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愤怒的咒骂和嘘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再次聚焦到了陈浩的身上。大家想看看，面对这种最无赖的手段，这位“冲脚哥”，又该如何应对。
只见陈浩，在发现水龙头不出水后，先是愣了一下。
随即，他的脸上，非但没有露出任何沮D丧或愤怒的表情，反而，露出了一丝……笑容。
那是一种，猎人看到猎物，终于踩进了自己最后一个陷阱时，才会露出的，智珠在握的笑容。
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中。
他再一次，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喂，老张。”
“对，他们断水了。”
“B计划，可以启动了。”
挂了电话。
他对周围那些义愤填膺的游客们，用扩音喇叭，不紧不慢地喊道：
“各位朋友，稍安勿躁。”
“景区方面，已经单方面撕毁了与我之间的消费合同。他们的行为，非常可耻。”
“但是，我陈浩，既然答应了请大家免费冲脚，就一定会，说到做到。”
他话音刚落。
不远处，通往沙滩的主干道上，突然传来了一阵沉重的，卡车的轰鸣声。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见一辆巨大的，蓝色的水罐车，正朝着他们这边，缓缓地驶来。
车身上，还挂着一条崭新的，红色的横幅。
横幅上，用黄色的醒目大字，写着一行标语，充满了挑衅和嘲讽：
“金沙滩没水了？没关系！‘冲脚哥’管够！”
09
那辆巨大的蓝色水罐车，像一头钢铁巨兽，停在了冲脚池不远处的空地上。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人，跳了下来。他就是陈浩口中的“老张”。
老张显然是早有准备。他一下车，就熟练地指挥着司机，从车上接下一根粗长的水管，直接拉到了冲脚池边。
紧接着，他又从卡车的副驾驶室里，搬下来十几個崭新的，红色的大塑料盆。
“来来来！大家排好队！” 老张也拿过一个扩音喇叭，中气十足地喊道，“清水管够！盆也管够！今天，就让大家体验一下，什么叫五星级的冲脚服务！”
哗啦啦……
干净、清澈的淡水，从水管里，喷涌而出，很快就注满了那十几个塑料盆。
原本因为断水而有些骚动的游客们，看到这一幕，彻底沸腾了！
“我操！牛逼！还有后手啊！”
“哈哈哈！这脸打得！啪啪响啊！连运水车都叫来了！这是要把景区的脸，按在地上摩擦啊！”
“兄弟！你是我亲哥！以后你就是我的人生偶像！”
游客们爆发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热烈的欢呼和掌声。他们看着陈浩的眼神，已经近乎狂热。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维权了。
这是一场，策划周密、逻辑严谨、高潮迭起的，堪称完美的，降维打击！
而陈浩，只是站在那里，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深藏功与名。
办公室里。
赵志强看着手机直播里，那辆刺眼的蓝色水罐车，和那条更刺眼的红色横幅。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倾其所有，押上全部赌注的赌徒，却被对手，轻描淡写地，翻开了一张他连想都想不到的底牌。
他输了。
输得，连底裤都不剩。
他浑身的力气，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空了。他“扑通”一声，瘫坐在了老板椅上，双目无神，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他想不明白，自己，堂堂一个上市公司的副总经理，怎么会，被一个普普通通的游客，逼到了这个山穷水尽、颜面扫地的地步。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公司的总经理，王海东，一脸铁青地，带着几个公司高管，冲了进来。
他走到赵志强的面前，一句话没说，只是扬起手，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
“啪！”
声音，清脆响亮。
“赵志强！” 王海东指着他的鼻子，声音都在颤抖，“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公司的脸，金沙滩的脸，都被你，一个人，给丢尽了！”
“现在！马上！跟我去现场！给那位先生！给所有的游客！跪下道歉！”
10
最终，这场由两块钱引发的闹剧，以一种极具戏剧性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总经理王海东，带着面如死灰的赵志强，和一众公司高管，亲自来到了冲脚池边。
在数百名游客和十几个闻讯赶来的媒体记者的镜头前。
王海东，这个身家过亿的集团老总，亲自走到陈浩面前，对着他，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陈先生，对不起！”
“是我们错了！是我们管理不当，利欲熏心，制定了如此愚蠢而不合理的规定！是我们，辜负了广大消费者对我们的信任！”
“我代表金沙滩景区，向您，向今天在场的所有游客，向所有关心这件事的网友们，致以最诚挚，最深刻的歉意！”
他的道歉，真诚，且深刻。
紧接着，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了三条决定。
第一，金沙滩景区，从即刻起，永久取消冲脚池收费规定，并承诺，未来绝不以任何形式，再对类似的基础服务设施，进行额外收费。
第二，副总经理赵志强，因决策严重失误，给公司品牌形象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巨大损失，即刻免去其所有职务，并进行内部审查处理。
第三，运营部主管李刚，因为在此次事件中，始终坚持原则，顾全大局，即日起，升任公司副总经理，暂代赵志强原有全部工作。
这三条决定，一条比一条重磅。
现场，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被王海东这种壮士断腕般的果决和魄力，给镇住了。
宣布完决定，王海东再次转向陈浩。
“陈先生，您的那一千块钱，以及您今天租用运水车的全部费用，我们公司将十倍返还给您。只求，能得到您的谅解。”
陈浩看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王总，钱，就不用了。” 他说，“还是按照我之前的提议，连同你们今天的门票收入，一起，捐给环保基金会吧。”
“至于谅解……” 陈浩笑了笑，“您已经用您的行动，给出了最好的答案。”
“我希望，金沙滩，以后能越来越好。”
说完，他在所有人的掌声和注视中，背起自己的双肩包，转身，悄然离开了这片他用一天时间，就搅得天翻地覆的是非之地。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后来的故事，成了那年夏天，网络上经久不衰的一个热点。
“冲脚哥”陈浩，被网友们戏称为“规则的终极玩家”、“消费维权之神”。
而金沙滩景区，在经历了这次刮骨疗毒般的危机后，也彻底改变了经营理念。他们开始真正地，把游客的体验，放在了第一位。
一年后，金沙滩，以全新的面貌，重新成为了这座城市最受欢迎的旅游目的地。它的评分，也从一星半，回升到了五星。
又是一个夏天。
陈浩带着家人，再次来到了海边。
他看着儿子在沙滩上开心地奔跑，看着妻子脸上幸福的笑容，自己也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接了起来。
“喂，是陈浩先生吗？” 电话那头，是李刚的声音，“我是金沙滩的李刚。没别的事，就是想告诉您，我们景区，这个月，被评为‘全国游客满意度最高景区’了。想跟您说一声，谢谢。”
“不客气。” 陈浩笑着说，“这是你们应得的。”
挂了电话，妻子问他：“谁啊？”
“一个，被我修好了bug的，老朋友。”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这个世界，或许并不完美，总有这样那样的“bug”。
但总有一些人，愿意用自己的智慧和勇气，去较这个真，去敲下那一行修正错误的代码。
而这些人，才是让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好的，真正的“正能量”。
